在当今动画电影日益追( zhuī)求炫目特效与合家欢叙( xù)事的潮流中。
一部风格迥( jiǒng)异、气质独特的澳大利亚( yà)黏土动画片《玛丽和麦克( kè)斯》在问世 16 年后,终于登上( shàng)了中国大陆的大银幕。

这( zhè)部由亚当 · 艾略特自编自( zì)导的作品,改编自其与一( yī)位自闭症笔友的真实经( jīng)历,在影汇坊上汇聚了超过( guò) 45 万观众打出的 9.0 高分,跻身( shēn) IMDB TOP 250 榜单,其跨越时空的深沉( chén)魅力与对边缘灵魂的深( shēn)切凝视,历经岁月沉淀,依( yī)然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温( wēn)暖与刺痛。

故事始于 1976 年澳( ào)大利亚墨尔本的沃弗利( lì)山郊区。
8 岁的玛丽 · 黛西 · 丁( dīng)格尔是一个孤独的小女( nǚ)孩。
她的世界是灰暗的:额( é)头上有一块被形容为“像( xiàng)屎一样颜色”的醒目胎记( jì),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 jìng)。

父亲沉溺于在工具房里( lǐ)制作死鸟标本,与死物对( duì)话多于关心活生生的女( nǚ)儿;母亲则终日与雪利酒( jiǔ)为伴,在难得的清醒时刻( kè),她的主要活动是带着玛( mǎ)丽去商场偷窃。
在学校,玛( mǎ)丽因外貌和阴郁的性格( gé)被同学嘲笑,被老师嫌弃( qì)。她唯一的伙伴是一只宠( chǒng)物公鸡。
一次偶然的机会( huì),玛丽在图书馆随意撕下( xià)了一页美国纽约的电话( huà)簿,选中了一个名字——麦克( kè)斯 · 杰瑞 · 霍罗威茨,并鼓起( qǐ)勇气寄出了第一封信,天( tiān)真地询问:
“美国的孩子都( dōu)是从哪里来的?从可乐罐( guàn)子里来的吗?”
这封信漂洋( yáng)过海,抵达了纽约曼哈顿( dùn)一间杂乱公寓。
收信人麦( mài)克斯,一个 44 岁的肥胖犹太( tài)老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 hé)症。
他的世界充满常人难( nán)以理解的规则与恐惧:讨( tǎo)厌人群、厌恶强光、无法忍( rěn)受突如其来的噪音和浓( nóng)重气味。
他痴迷于收集瓶( píng)盖、玻璃瓶,甚至剪下的指( zhǐ)甲,并将它们分门别类地( dì)存放。

他无法理解面部表( biǎo)情和社交隐喻,依靠一本( běn)自制的“表情图”手册来解( jiě)读他人情绪。
他的人生愿( yuàn)望清单上只有三项:一个( gè)真正的、活着的朋友;
拥有( yǒu)一套完整的动画玩偶;
一( yī)辈子都吃不完的巧克力( lì)。
玛丽的来信对他而言不( bù)啻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风( fēng)暴,巨大的社交压力几乎( hū)让他崩溃。

在经历了 18 个小( xiǎo)时的激烈思想斗争后,麦( mài)克斯决定回信。
他首先认( rèn)真回答了玛丽关于孩子( zi)来源的“科学”见解:
犹太祭( jì)司下的蛋、修女下的蛋或( huò)妓女下的蛋。
从此,两个孤( gū)独星球之间,架起了一座( zuò)用文字和包裹构筑的桥( qiáo)梁。
在随后的漫长岁月里( lǐ),玛丽和麦克斯开始了持( chí)续近 20 年的通信。
信件内容( róng)包罗万象,从日常琐碎到( dào)内心深处的不安与困惑( huò)。

他们发现彼此都是社会( huì)的局外人,并分享着对甜( tián)食的共同热爱,经常通过( guò)邮寄交换糖果,这是他们( men)苦涩生活中珍贵的甜蜜( mì)慰藉。
麦克斯在信中袒露( lù)了自己悲惨的过往:幼年( nián)被父亲抛弃,6 岁时目睹母( mǔ)亲吞枪自杀,成年后不断( duàn)遭遇情感连接的失败和( hé)工作挫折。
他向玛丽解释( shì)了自己的阿斯伯格综合( hé)症,这个诊断像一把钥匙( shi),为他过去种种不被理解( jiě)的“怪异”行为提供了答案( àn)。
这些坦诚的交流成为照( zhào)亮彼此黑暗隧道的光。
玛( mǎ)丽在麦克斯的理解和支( zhī)持下,逐渐从童年阴影中( zhōng)走出,成长为一个更为自( zì)信的年轻女性。
她额头的( de)胎记似乎不再是她唯一( yī)的标识,她的心情戒指也( yě)渐渐有了除灰色之外的( de)颜色。
时间推移到 80 年代后( hòu)期,已成为心理学专业学( xué)生的玛丽,决心将笔友麦( mài)克斯的故事以及他独特( tè)的“操作系统”写进自己的( de)研究论文,并最终将其出( chū)版成书。
她天真地认为,这( zhè)本书是对他们深厚友谊( yì)的献礼,是帮助世人理解( jiě)像麦克斯这样特殊人群( qún)的桥梁,也能为麦克斯带( dài)来他一直渴望的认可。

然( rán)而,当玛丽将这本装帧精( jīng)美的书寄给麦克斯时,她( tā)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的( de)反应。
麦克斯的世界是建( jiàn)立在秩序、可预测性和对( duì)隐私的极度珍视之上的( de)。
玛丽的出书行为,对他而( ér)言是彻底的背叛——她未经( jīng)同意就将他最私密的情( qíng)感、创伤和弱点暴露在公( gōng)众视野之下。
书封面上他( tā)照片的凝视,更是彻底击( jī)垮了他内心脆弱的安全( quán)防线。
愤怒、失望、被出卖的( de)痛苦如洪水般将他淹没( méi)。

他视若珍宝的友谊瞬间( jiān)崩塌。在极度的痛苦中,麦( mài)克斯做出了一个撕心裂( liè)肺的决定:
他使用打字机( jī)上代表“宽恕”的字母键,将( jiāng)它撬了下来,寄给了玛丽( lì)。
这个举动是沉默的控诉( sù),也是友谊终结的象征性( xìng)宣告。
玛丽收到这枚冰冷( lěng)的按键,瞬间明白了自己( jǐ)“善意”造成的巨大伤害,巨( jù)大的悔恨与失落几乎将( jiāng)她摧毁,她陷入了深度的( de)抑郁,甚至一度放弃了自( zì)己的生活。
故事的高潮发( fā)生在玛丽成年后,她终于( yú)鼓起勇气,带着襁褓中的( de)孩子,远渡重洋来到纽约( yuē),希望能当面向麦克斯道( dào)歉,并寻求和解,亲眼见见( jiàn)这位灵魂挚友。

当她忐忑( tè)不安地推开麦克斯那间( jiān)熟悉的公寓门时,迎接她( tā)的景象却让所有期待凝( níng)结成永恒的遗憾与悲恸( tòng)。
麦克斯安详地坐在沙发( fā)上,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的( de)头微微仰起,目光似乎投( tóu)向天花板。
玛丽顺着他的( de)目光看去,瞬间泪如雨下( xià)——天花板上,密密麻麻、整整( zhěng)齐齐地贴满了近 20 年来她( tā)写给麦克斯的每一封信( xìn)。
这些泛黄的信纸,无声地( dì)诉说着麦克斯对她深沉( chén)而未曾改变的爱与珍视( shì)。
他是在“阅读”这些生命中( zhōng)最重要友谊的见证时离( lí)去的。
这部以逐帧精心调( diào)整黏土模型拍摄而成的( de)定格动画,以其独特的双( shuāng)色调视觉风格和怪诞却( què)饱含深情的幽默感,呈现( xiàn)了一个关于孤独、差异、伤( shāng)害与终极宽恕的深沉故( gù)事。
亚当 · 艾略特放弃了 CG 技( jì)术,用最质朴的手工方式( shì),赋予了黏土人物令人心( xīn)碎的生命力。
影片没有回( huí)避生活的粗粝与残酷——父( fù)母的冷漠、社会的排斥、角( jiǎo)色们古怪的癖好、成瘾以( yǐ)及贯穿始终的黑色幽默( mò)甚至令人不适的“粪便”意( yì)象。
它拒绝被简单地归类( lèi)为儿童动画或轻松喜剧( jù),其混合了尖酸与悲悯的( de)复杂情感基调,注定了它( tā)是一部挑战观众、需要保( bǎo)持一定距离去“品味”的作( zuò)品。

《玛丽和麦克斯》像一面( miàn)棱镜,折射出我们对待“差( chà)异”的傲慢与狭隘。
玛丽因( yīn)额头的胎记被孤立,麦克( kè)斯因无法融入社交规则( zé)被当作“怪人”甚至被误认( rèn)为危险分子。
现实中,导演( yǎn)亚当 · 艾略特通过连线坦( tǎn)言,影片灵感源于他与一( yī)位自闭症笔友长达 20 年的( de)真实通信,而那位挚友已( yǐ)于影片在中国上映前夕( xī)离世,徒留银幕内外的双( shuāng)重唏嘘。

艾略特借麦克斯( sī)之口道出的“另一种操作( zuò)系统”,是对神经多样性最( zuì)朴素也最有力的辩护——
那( nà)些被贴上“非主流”、“怪人”、“异( yì)类”标签的灵魂,只是大脑( nǎo)连接世界的路径不同。
在( zài)一个热衷简化与分类的( de)时代,我们惯于挥舞“正常( cháng)”的标尺,将沉默寡言、悲观( guān)敏感或仅仅选择不同生( shēng)活路径的人,钉在“缺陷”的( de)十字架上。
如同影片中亲( qīn)友对“丁克”女性的围攻,或( huò)现实中无数个体被迫扮( bàn)演阳光开朗的徒劳挣扎( zhā),都是社会对“标准答案”病( bìng)态迷恋的缩影。

麦克斯撕( sī)掉表情册中“悲伤”与“愤怒( nù)”页面的举动,是一种无声( shēng)的控诉:当世界拒绝接纳( nà)完整的情绪光谱,人们只( zhǐ)能自我阉割以求生存。
然( rán)而影片结尾天花板上泛( fàn)黄的信件,构成了对冰冷( lěng)标签最温暖的叛逆。
两个( gè)被主流放逐的灵魂,在文( wén)字构建的方舟中,确认了( le)彼此存在的重量——“你是我( wǒ)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 yī)的朋友”。
这份穿越时空的( de)羁绊证明:差异不是需要( yào)矫正的错误,而是人类光( guāng)谱不可或缺的波长。
艾略( lüè)特让麦克斯在临终前完( wán)成宽恕的仪式,并非廉价( jià)的救赎,而是对生命复杂( zá)性的终极礼赞:
缺陷是我( wǒ)们不可分割的骨血,承认( rèn)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yóu)。

当玛丽抱着婴儿仰望那( nà)一片书信的天空时,新生( shēng)命成了跨越代际的理解( jiě)象征。
这迟来十六年的光( guāng)影重逢,恰如导演同期作( zuò)品《蜗牛回忆录》中扎根日( rì)常的和解,共同拼凑出与( yǔ)世界相处的答案:
唯有摘( zhāi)掉“正常”的枷锁,在各自破( pò)碎的人行道上认出相似( shì)的裂缝,人类才能真正走( zǒu)出孤独的荒原。
不同不是( shì)诅咒,而是宇宙赋予的独( dú)特密码——理解这一点,或许( xǔ)比任何奥斯卡奖杯都更( gèng)接近人性的真相。